序文:躺在田埂許個願
田間四月天,蘭陽平原上的稻田一如往常,已是新綠一片。田中有屋,阡陌交錯,這是熟悉的蘭陽風情畫。小時候跟著媽媽回娘家,無論是開車從北宜公路蜿蜒而下,或搭火車穿過大大小小的山洞,一旦望見龜山島,就有一種回鄉的親切感,又同時帶著走訪異地的新奇感;因為對生長在基隆山城的我而言,這裡平闊的景致,東望是海,西望有山,滿眼綠意。騎著單車在田間小路看著迎風搖曳的稻苗,田中有鷺鷥漫步覓食,還有農夫補秧除草,小小的孩子從此明白什麼是美的,一種無須教導,來自本性對自然與田園的喜愛,早就植入腦海,但成為田中彎腰工作的農夫,卻不在未來的想像藍圖裏,關於田園美夢,是很久很久以後才有的事。
人生的路上兜兜轉轉,小女孩越過青春來到中年,看過一些大山與大河,也去過一些天涯與海角,在城市中勉力地呼吸,做著陶淵明的歸去來兮夢,想著該是找處安身也安心的地方,開始過人生的下半場時候了。
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四月天,和朋友參加了南澳自然田的插秧活動,這群中央研究院的師生,跟著研究民俗植物的教授來看泰雅族婦女種植的苧麻,順便出來放放風,踩踩土。大部分的人都是第一次下田插秧,捲起褲管、赤腳下田是僅知的工作樣貌,大家都像是幼幼班小朋友聽著農夫老師—阿江哥的說明,拿著鏟子小心翼翼地挖起灑播在土中的稻苗,一株株移到隔壁已犁好的水田中,慎重插下人生的第一株秧苗。
雖是春日暖陽,但近中午蹲在田裡曬了兩個鐘頭仍是汗流浹背,頭昏眼花。剛開始還興味盎然,和同伴有說有笑,擺拍搞怪,但軟腳蝦的真面目很快就現形了;面對插完一塊田的任務,已失去玩笑的精力,大夥認真起來,希望快點完成任務,聽說插完秧有獎勵金可加菜,下午還有南澳半日遊的行程
終於,任務完成,看著歪歪斜斜的稻秧,像是通過農夫的第一關測驗,疲累卻很有成就感。我們稍作休息,田邊小溝渠的水來自附近的南澳溪,清澈沁涼,同伴們坐在水溝邊泡腳聊天,我則是拿了塊麻布袋,就地在田埂上躺平,日正當中,帽子一蓋,做起全罩式的日光浴。
透過帽緣空隙,瞇眼看著樹梢上的白鷺鷥、遠方的山、天上的雲,想起小時候總愛爬到屋頂上,躺著看雲朵飄過,盯著久了,便隱約覺得雲越來越低,彷彿要將我包圍起來,拉入夢鄉之中。幼時的孤單,青少年的徬徨,也總在仰望雲的聚合與飄散中度過。爾後,離開了老家,生活被課業、愛情與工作的忙碌拼搏給淹沒,即使常常在山林野地中闖蕩,但已許久沒能擁有這般赤腳平躺在地上,靜靜看雲的時光。田埂的土曬得正熱,我的背和心情也暖烘烘的,不一會兒就呈現半睡狀態。
累了,不就應該找個地方休息嗎?「雲無心以出岫,鳥倦飛而知還」—千餘年前的詩人是否也如我這般看著雲,感嘆道:算了吧!寄身於天地間還有多少時日?何不放下心來隨緣順性?為何還要遑遑不安?
不如學學陶淵明「懷良辰以孤往,或植杖而耘耔。登東兮以舒嘯,臨清流而賦詩。」在好天氣時悠遊山林,或者就去田裡除草、育苗,這裡有山讓我舒嘯,有清流可以發發詩愁,人生下半場就隨著大自然的變化走,樂天知命,無須踟躕。就這裡吧!至少可以自在的躺著看雲,我在半醒半夢中許下了這個願望。